10、临终
只要我在他身旁,只要他的精神振奋,他就绝对没有病人那种唉声叹气、可怜巴巴的感觉!不过,到如今,我们只有听命……劳伦斯以严肃的态度让我把他的手稿都拿到床边。他把它们整理得整整齐齐。他还帮助打行李。我强忍着没哭……他的自我要求及我对他毅力的佩服使我坚强起来。终于一天,小汽车开到了我们的小家“博索莱伊”的门口……米基被阿克塞•布鲁斯特领走了。我们出发前,她给我们拿来一满捧巴旦杏。厄尔•布鲁斯特和我们同行……劳伦斯老老实实,保持着绝望的沉默,登上旅程。在土伦车站,他不得不在楼梯上上下,消耗了他拚命挣扎不想消耗的力气。随后,在火车上颠簸,开始了从昂蒂布到旺斯的漫长旅途……然后他又得上楼梯。在那里,他躺在一间有黄色窗帘、敞开的大窗户和俯瞰大海的阳台的蓝色屋子里。众多的医生前来诊断,向他提出各种有关病情的问题。他回答说,“我在两星期前患了支气管炎。”
他虽然清瘦,但是不曾一会儿失去威严。他一直在战斗,没有失去任何希望。许多朋友带着粉的、红的鲜花和水果来看他……然而他的痛苦越来越重。我对他说了“晚安”,他说,“到天亮以前,我要多次参加滑铁卢战役。”我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因此,他有一天对我女儿说,“你母亲已经不关心我的事了。你母亲讨厌我的内在的死。”
然而,这句话是在他特别痛苦时说的……他不想吃东西,非常痛苦……我们绞尽脑汁想什么样的食品对他有益。他的朋友迪•基阿拉、布鲁斯特、奥尔达斯和玛利亚这对赫胥黎夫妇、伊达劳等都来照顾他。
韦尔斯来探望,阿加•卡恩也带着可爱的夫人来了。乔•戴维森给他做了胸像。
一天晚上,我见他急切要求我到他那里去,就在晚饭后又到了他身边,并说,“今晚我睡在你的房间。”他的眼睛里闪着感激的光芒。他转向我女儿的方向说,“不是老让她这样。今晚我想让你母亲在这里。”我睡在病房的长椅上。我望着黑暗的夜空,希望哪怕能有一颗星星在闪烁,也会给我安慰。但是,看不到一颗星星。夜空广阔无边,可是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我清楚劳伦斯很痛苦,但是我无能为力。连续几个日日夜夜我都在苦闷。我的腿几乎麻木,我不能离开他的身旁。一天晚上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想起了自己爱他时和自己对他涌出以前没有尝到的爱情时的情景。他带着我的两个小女儿和我到舍伍德森林散步。我们越过了几块原野。孩子们在那里奔跑。后来我们来到小河边……小河在小石桥下湍急地流过。水速太快使孩子们害怕。劳伦斯完全忘掉了我,他摘了雏菊在桥的一侧把它投入河中并说,“你们看好,看花漂到那一边了吗?”
他还给孩子们折小纸船,往里放上点燃的火柴,说,“这是西班牙舰队。可惜你们不知道西班牙舰队是怎么回事。”姐姐马上说,“不,我知道。”蹲在河边忘我地玩着这种游戏、显得特别年轻、机敏的他的样子和穿着红白花纹上衣、有着小马般长腿、和小伙伴一起欢蹦乱跳的女儿们的样子,我至今历历在目。不过,这是很早的事情了。我想,这就是被称为“色情狂”的人。
好几个晚上我都在藤椅上睡。我听到从许多病房里传出的老人的咳嗽声和年轻人的咳嗽声。在他病房旁边的病房里有一个少女和母亲在一起。我听到女儿叫道,“妈妈,我特别难受。”由于劳伦斯有点耳背,所以我庆幸他听不到这些声音。一天他想安慰我说,“你不要那么同情病人。因为病人的病情恶化或眼睛看不见往往是他们的报应。病人所处的状态完全与你无关。没有必要把它和你身体健康时等同起来。”
在一个他特别痛苦的夜晚过去之后我心里想,“够了,谁也不能再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