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复仇
一时间,他感到自己僵直地躺着,但清清白白,像一条死去的龙。那是一条生生不死、喷着毒气的古老理想之龙。他觉得似乎是他杀死了那条龙。
他现在想的就是这些:摆脱一切。不是去拯救人类、帮助人类或与人类有什么牵扯。不是,不。袋鼠是他最后拥抱的人。现在他要的是将自己解脱干净,与人类不再有染,洁身自好。再没有爱、怜悯和仇恨,摆脱这一切,摆脱章鱼般的人类那最后的纠缠,走向古老的神,他们在尘世之外的黑暗中等待多时了。
人类愿意怎样就怎样,他才不在乎呢,他只在乎自己的灵魂是否清净。这是因为,他相信内在的灵魂和人之深广的潜意识,而非理念的上帝。理念的上帝是理性的主张,是人为的,过于局限。“不,”
他自语道,“确有上帝,但永远在黑暗中,永远不能成真,永远、永远这样,不可名状,因为没有名字。我们用雕刻文字所描述的上帝其实是巨大的活生生的黑暗。”
永在的活生生黑暗,难以穷尽,不可知,这就是上帝的全部和所有的神。
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之灵都是这活生生难以言状的黑暗的源泉。每个活生生的人心中都升腾着黑暗与不可知。可视的与冥冥中的一同分娩。人,只要他的灵魂活着,他就与之共存。他的潜意识中躁动着一股新的神圣的黑暗洪流,活生生,不可言状。这不可言状之物就如同一株萌芽、一个胎儿,他必须与之共同分娩,最终使它发声、行动并从此获得生命。
但是大多数人的灵魂则是从源头上就枯竭了,就像一个女人,在她还没变成女人之前卵巢就已萎缩了,或像一个男人,性腺还未成熟就先死了。就像阉人一样,广大的人群是没有灵魂的。这是因为,坚持抵抗那黑暗的敏感流溢会渐渐使灵魂萎缩,促使他死亡,从而使一个理想主义者变成一个机械的动物。大多数人都死了,在死亡的沉睡中赶路、呓语。生命自有其机械的一面,时而与自然冲动的灵魂产生直接的冲突,斗争便开始了。自然冲动的灵魂定要摆脱人类那白章鱼般的近乎机械的理念之网,人类如同章鱼。它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定要挣脱得干干净净,决不在复仇中荒废自己。复仇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每一次对自然黑暗灵魂的否定都会招来报应。而对谎言最大的报复就是彻底摆脱谎言。
长久的分娩。灵魂在一个男人肉体中长久妊娠之后,是最终的分娩,产生的是新的认知方式,新的神性进入了人的身心。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新的理念。但是在身心的中央,仍然是古已有之的黑暗、无以言表的上帝,他是反理念的。这回可不是那个在石碑或铜碑上题字的上帝了。没有永久的十戒,也没有山上的训诫。这黑暗之神,永远隐匿于冥冥之中。这个上帝是不同的人心中不同的神,是人们的至高无上的神,是激情和奇异动机的源泉。这种想法令人惊胆战,但也令人释然。
“哦,我的灵魂,”理查德自忖,“你在寻找更多的出路而不是一条。首先最要紧的是寻到无言的黑暗上帝。然后是寻找到不仅有声而且时而震耳欲聋的黑暗的哈丽叶。我必须承认,只有她身心中黑暗的上帝同我的苍白理念所作的斗争才使我如此清白;只有她身心中的黑暗上帝与我身。心中的黑暗上帝相呼应才使我的魂孕育出沉甸甸的新生儿来。不过,甚至到现在,我还不能让他出世,我不能。我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别的呼应。”
生命从不做出绝对的论断──真正的生命从不做绝对的论断。“余之外,汝不可有别个神。”这命令本身就暗示可能有别的神,并能够高于耶和华。“爱汝之邻如同爱自己”。可是,最令人困惑的问题是我如何爱自己。我是否要爱我的邻居,似乎他就是我自己?可我的爱心告诉我,他不是我自己,除非我是个自命不凡的学究,我才会觉得他可爱。我是否要爱自己几分就爱邻里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