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乎乎的膝盖时可以看出膝盖在哆嗦。他的眼光停滞,好像无法使自己不呆呆地看着眼前不远的地方。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温斯顿问。
“思想罪!”派逊斯说,几乎发不出清楚的音来。他的说话腔调表明,他既完全承认自己的罪行,却又不能相信这样的话居然可以适用到自己身上。他在温斯顿前面停了下来,开始热切地求他:“你想他们不会枪毙我的吧?老兄,你说他们会不会?如果你没有干过什么事情,只是有过什么思想,而你又没有办法防止这种思想。他们不会枪毙你的吧?我知道他们会给你一个机会叫你申辩。我相信他们会这样的!他们知道我过去的表现,是不是?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我这个人不坏。当然,没有头脑,但是热情。我尽了我的力量为党做工作,是不是?我大概判五年就差不多了,你想是不是?还是十年?像我这样的人在劳动营用处很大。他们不会因为我偶尔出了一次轨就枪毙我的吧?”
“你有罪吗?”温斯顿问。
“我当然有罪!”派逊斯奴颜婢膝地看了一眼电幕。“你以为党会逮捕一个无辜的人吗?”他的青蛙脸平静了一些,甚至有了一种稍带神圣的表情。“思想罪可是件要不得的事情,老兄,”他庄重地说,“它很阴险。你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它就抓住了你。你知道它怎样抓住我的吗?在睡梦里!是的,事实就是如此。你想,像我这样的人,辛辛苦苦,尽我的本分,从来不知道我的头脑里有过什么坏思想。可是我开始说梦话。你知道他们听到了我说什么吗?”
他压低了声音,好像有人为了医学上的原因而不得不说肮脏话一样。
“‘打倒老大哥!’真的,我说了这个!看来说了还不止一遍。老兄,这话我只对你说,他们没有等这再进一步就逮住了我,我倒感到高兴。你知道我到法庭上去要对他们怎么说吗?我要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及时挽救了我。’”
“那么谁揭发你的?”温斯顿问。
“我的小女儿。”派逊斯答道,神情有些悲哀,但又自豪。
“她在门缝里偷听。一听到我的话,她第二天就去报告了巡逻队。一个七岁小姑娘够聪明的,是不是?我一点也不恨她。我反而为她觉得骄傲。这说明我把她教育得很好。”
他又来回做了几个神经质的动作,好几次眼巴巴地看着便盆。接着他突然拉下了短裤。
“对不起,老兄,”他说,“我憋不住了。等了好久了。”
他的大屁股坐到了便盆上。温斯顿用手遮住脸。
“史密斯!”电幕上的声音吆喝道,“6079号史密斯!不许遮脸。牢房里不许遮脸。”
温斯顿把手移开。派逊斯大声痛快地用了便盆。结果发现冲水的开关不灵。牢房里后来好几小时臭气熏天。
派逊斯给带走了。接着又神秘地来了一些犯人,后来又给带走了。有一个女犯人听到要带到“101号房”里去脸色就变了,人好像顿时矮了一截。有一个时候——如果他带进来的时候是早上,那就是下午;如果是下午,那就是半夜——牢房里有六个犯人,有男有女。大家都一动不动地坐着。温斯顿对面坐着一个没有下巴颏儿、牙齿外露的男人,他的脸就好像一只驯良的大兔子一样。他的肥胖的多斑的双颊宽松下垂,很难不相信里面没有存储着一些吃的。他的浅灰色的眼睛胆怯地从这张脸转到那一张脸,一看到有人注意他,就马上把视线转移开去。
门打开了,又有一个犯人给带了进来,温斯顿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一阵凉。他是一个面目平庸的普通人,可能是个工程师,或者是个技术员。但是教人吃惊的是他面孔的消瘦,完全像个骷髅。由于瘦削,眼睛和嘴巴就大得不成比例,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对什么人或什么东西都怀有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