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咱家叙述跑墙运动时,就曾经想把主人的环庭竹篱描绘一番的。假如以为主人的竹篱外紧挨着邻居,比如南邻有个二郎之类,那可是误会。房租很便宜,这一点正显示出苦沙弥先生的特色。
先生不曾和叫“小”什么、“阿”什么的打交道,例如“阿与”、“小二”等等;也不曾薄墙相隔,与邻家结成亲密友谊。竹篱外是三四丈宽的空地,空地尽头有五六棵郁郁扁柏,从檐廊一眼望去,那边是茂密的森林。先生的住所,则是荒野孤家,令人大有伴着无名一猫安度岁月的江湖隐士之感。
那扁柏并不像咱家吹嘘的那么茂密。那所“群鹤馆”,徒具雅号的廉价旅馆的廉价屋顶,从扁柏空隙中就可以一览无遗。因此,想象苦沙弥先生的风姿,自然是很费力气的。不过既然那家旅店号称“群鹤馆”,而先生的居室则完全配得上称为“卧龙窟”。好在名堂并不纳税,大家随便起些非同凡响的名字好了。
单说这三四文宽的空地,沿着竹篱按东西方向跑出十余丈,忽然拐了个硬把子弯,围住卧龙窟的北侧。这北方可是个祸乱之源。
本来房屋两侧尽是空地,甚至可以自豪地说:“走完一片空地,还是一片空地。”不要说卧龙窟主人,即使咱家这卧龙窟的猫怪,眼望这片空地也要发愁的。如同南边的扁柏势大声威,北边的七八株梧桐也严阵而立。梧桐已经长得一尺粗,只要把木履商领来,就可以卖个好价钱。然而,溜门户的悲哀正在于: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对于主人来说,也够惨的。
前些天,校方来了一名杂役,砍了一个枝儿去,二次光顾时便穿上了崭新桐木大号木屐,不打自招地吹嘘新木屐就是用上次砍走的梧桐树枝制成的。多么狡猾的家伙!
这里梧桐树倒是有的。但对于咱家和主人全家来说,却是一文不值。据说古语道:“匹夫藏玉有罪。”【见《左传•桓公十年》:“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么,说主人“守着梧桐受穷”,也还顺理成章吧!这就是说:有宝也烂在手里。愚蠢的不是主人,不是咱家,而是房东传兵卫。梧桐再三催促传兵卫:“木屐商没有来吗?”而他却装作不懂,光知道来催要每月的房租,我与传兵卫无冤无仇,就不多说他的坏话,书归正传。刚才介绍过,“这块空地是祸乱之源”,这话可决不许向主人透露,哪儿说,哪儿了。
目说这块空地,第一不妙是没有围墙。好大一个旷场,一任狂飆漫卷、劲风畅游、近路可抄、恩准通行。只说:“是”,好像说谎,不太好。真的,应该说:“早就是”才对。然而,话若不拉到往昔,就会不明真相。真相不明,医生也难于处方。因此,咱家必须从主人乔迁之日开始慢慢道来。
虽说“劲风畅游”,夏天却凉爽宜人;纵使疏于戒备,贫寒之家总不至于发生盗案。因此,大凡影壁院墙以及木栏栅、枣刺网等之类,在主人家来说,压根儿不必要。不过,这恐怕要决定于旷场对面的住户究竟是些什么人或什么样的动物。
从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势必把盘踞在对面的君子品格查明。在没有弄清楚他们是人还是动物之前便称之为“君子”,这似乎太莽撞。不过,大抵是些君子,这是不会错的。本就是个连盗贼都要称之为“梁上君子”的社会嘛!然而,这种君子决不找警察的麻烦。不过,似乎以多取胜。人数不少,密麻麻的。号称“落云馆”的这所私立中学,竭力要把八百人培养成为君子。为此,每月征收两圆学费。如果以为既然名曰“落云馆”,一定是些文雅的君子,这就完全错了。其馆名之不可信,犹如“群鹤馆中无鹤立”、倒是“卧龙窟里有猫来”。既然了解号称学者、教师的人们当中竟有我家主人苦沙弥这样的疯子,就可以明白落云馆里的君子也不会全是风雅之客。如果还不开窍,不妨请到主人家来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