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多方面的观察
间一躺,对着电视新闻栏目望着,但是不看节目,向来喜欢听的超短波广播节目也不听了,整个一个人退回到小时候那副模样。星期一凌晨3点左右,住在他隔壁房间的我,心里总是不安便醒了,因为好几次都有前兆——也许是妻子把我叫醒告诉过我,儿子犯病之前也曾敲过墙,反正我醒来去看他的时候,儿子连身也没翻仍在睡觉——随后便是儿子身体僵硬,脖子往后仰,呼吸急促,发作的程度从来没有这么厉害,我只是守在他的旁边,别的毫无办法,等他发作完之后再过一会儿,儿子照例充满感激之情地说:“又是爸爸来救我!”到这时候他的发作完全停止,我把他依旧沉默不语的情况以及他发作的情况告诉妻子之后就睡下了。午饭之前起来一看,儿子在昨天还毫无兴趣的录音机之前摆起架式戴着耳机呢。据妻子说,仔细听了一下耳机漏出的细小声音,好像是肖邦的“奏鸣曲第二号”。下午开始,我们叫他他也答应了,一到晚上,就开始了他那唯一的一项智慧型活动——作曲。五线谱纸上开头就是“M安魂曲,E小调”。
据儿子说,他生下来的时候的重大疾病经先生给他治好,这事他听过无数次,铭记在心,而且自己记事之后一个接一个的难关都是经先生之手才得以度过的。先生作为一位医生,而且对我们多年来始终如一地知己相待,一直受到我们的敬爱,然而我们却突然收到他逝世的消息。这对我们无异于突遭暴力一击。我儿子对于消息本身和告诉他这消息的我,乃至对于外界社会,一律排斥和拒绝,这就是儿子的第一阶段。紧接着便是第二阶段。这种排斥和拒绝持续下去,并且非常顽固从而进入第二天,便是发作。于是以自己最喜好的音乐,通过自作的送葬进行曲的奏鸣曲悼念他所敬爱的人之死,终于以其自作之曲达到他诚心诚意地表达了他内心的哀伤与追悼的情思。最后儿子复归于家庭,乃至复归于社会。关于精神医学,我连启蒙的书都没读过,儿子受到巨大的冲击之后,我观察他从痛苦中恢复过来的过程,我觉得他的发作——我以为类似癫痫——恐怕心理方面的作用未必不处于重要位置。
和残疾的儿子一起生活中,他常常几乎是没有任何预示就表现出幼时的举止,必须观察他的内心世界,而且是尽可能地想方设法地多方面观察他的内心世界,这成了我们家庭生活的基调。这种观察给我们一家带来的效果,是给我们打算从受束缚状态之下把儿子解放出来的设想增加了力量和勇气。这次,我们观察到儿子对森安教授之死是以全身心地接受的态度这一发展过程,才使我和妻子从悲哀的笼罩中回到平静。这样卓越的医生之死,对于许许多多的人来说,当然是无可弥补的巨大损失。
日本笔会每年举行“狱中作家之日”,我在今年的集会上讲了话。我明明知道可能受到过分偏于个人经验的批评,但是我依旧从前面写的这件事开始讲起。讲演的题目,本来选定威廉•布莱克预言诗《阿美利加》的一节之中,“锁链拴着的灵魂”那句话。“让转动石磨磨面的奴隶跑到原野去吧。/让他们抬头仰望天空,在光辉灿烂的大气中纵声大笑吧。/他们被关闭在黑暗和哀叹之中,30年的日日夜夜全是疲惫不堪。/他们的脸上连一瞬之间的笑容也没有,让锁链拴着的灵魂,快快站起来吧,把眼光高高扬起吧。”
围绕着这诗句,我已经写了,也用来作过讲演。确实是以我的残疾儿子为内容的。前面提到的讲演中,我介绍了《布莱克,帝国的反对者》作者D•V•阿德曼,以《阿灵利加》中的几节写成的1776年“独立宣言”的诗,以及它的表现、读解。我们知道,阿德曼1793年写的这长诗,在昂扬法国革命精神,在欧洲整个地区被当作美国独立原理的追求生命、自由、幸福的权利,以及推翻压迫的权利,看作给他们带来了力争解放的思想而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