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相常流失于涕泪交加中
重记者。”
说完这三个细节,我说:“您认为媒体有偏见,是的,可能媒体会有偏见,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这样,但纠正偏见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意见市场流通起来,让意见与意见较量,用理性去唤起理性。”
一个数年未见的朋友碰面,说与几个人在酒吧里同看我的节目,“原来觉得你挺斗士的,一看你现在都专访官员了,都嘲笑你,我还替你辩解来着,说你也不容易。”
我说你听内容了么,他说没有,我说哦。
他说:“你变了,从你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你觉得这样好么?”我问他。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觉得……对你好就好。”
我说节目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觉得这个官员说的信息,影响很多人生活,观众需要了解。他说:“哦那你就是……”他发出了咝咝的音,但还是把后面那个刺激的字收住了。
他说话就这个风格,我不以为怪:“不管报道谁,都是平等的吧。”“你真觉得你跟人家是平等的?”他说。
“对我来说,摄影机红灯亮的时候,任何人都只有一个身份:‘我的采访对象’。”
他扑哧笑了,说:“太天真了。”
我也笑:“是,凡事信以为真。”
在采访笔记本前页,我抄了一段话,歌德让他的弟子去参加一个贵族的聚会。年轻的弟子说“我不愿意去,我不喜欢他们”,歌德批评他:“你要成为一个写作者,就要跟各种各样的人保持接触,这样才可以去研究和了解他们的一切特点,而且不要向他们寻求同情与共鸣,这样才可以和任何人打交道……你必须投入广大的世界里,不管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它。”
不管围观者对他的期待有多深,环境有多鼓噪,他说:“我没有战斗的情感,也不打算写战歌。”
那位朋友看到的节目中,我采访的官员批评上级政府财政决策失误,说了四十五分钟,很坦率。
采访完我问他:“您这个性怎么生存?”
他说:“官僚系统是一个复合系统,只有一种人就玩不下去了。”“那你靠什么直言不讳还能让人接受?”
他说:“准确。”
我想起问过Ann如果你认为安娜的方式并不是最好的方式,那什么是?
Ann说:“Doingtherightthingisthebestdefence。”——准确是最好的防御。
无论如何自制,人的情绪是根除不了的,有时松,有时紧,永远永远。我让老范编辑时把我表情过度的镜头掐掉,她不听,有时还要强调出来,加点音乐,觉得记者有情绪才能带动观众。我拿她没办法,只能自责:“你给我做一个牌子,采访时我再不克制就举牌子,上面写两个字:‘自重’。”没办法,方丈说得对,和尚和记者这两个工种,都要求人“能持”,持不了,或者不想持,只能别干了他送我那本《金刚经》里,有一句“念起即觉,觉即不随”,人是不能清空自己的情绪判断的,但要有个戒备,念头起来要能觉察,觉察之后你就不会跟随它。
她嬉皮笑脸:“哎呀我们觉得挺好的,你又不是神仙姐姐。你是凡人,还是在地上走吧。”
有位观众曾经在博客里批评过我,我觉得说得真好,女人酒局上,说给她们听:“如果你用悲情贿赂过读者,你也一定用悲情取悦过自己,我猜想柴静老师做节目、写博客时,常是热泪盈眶的。得诚实地说,悲情、苦大仇深的心理基础是自我感动。自我感动取之便捷,又容易上瘾。对它的自觉抵制,便尤为可贵:每一条细微的新闻背后,都隐藏一条冗长的逻辑链,在我们这,这些逻辑链绝大多数是同一朝向,正是因为这不能言说又不言而喻的秘密,我们需要提醒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