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说各色人等的名字,说完了,先由书记员代读了诉状,听他吐字也还清楚,纸上所列详情,也还实在。下边由被告答辩。严局长领头先说,身边几个各自说了,无非是说当初县公安局的裁决,是按哪条哪款后来市局的复议决定,又是按哪条哪款。听口气倒还随和。旁边椅子上的听众不知是进到事情里面了,还是懂得约束了,有好几处忍不住嗓痒,自己憋住,实在憋不住,不过放开窄道由它排泄少许,若听法庭上有人开口了,便复又噤声。
当下两边都把话说完了。审判长又搭个桥,让双方对嘴,对了一会儿,词儿说尽了。审判长捉住火候宣布:“上午开庭就到这里。下午四点整,复审。”听了这话,听众四散走了。审判长由台上过来对何碧秋说:“你进城很不方便,好在双方看法虽然不同,但对事实的认定,并无歧异,证据也是齐全的。我们合议庭中午加个班,争取下午当庭作出判决。”何碧秋谢一声,和他分手。
顺道在街摊上吃了饭,回到店里,店主早等在窗口,赞啧一番,说到下午的判决,店主道:“照上午所说,打人情节没有分歧,县和市公安局的处理,也是有依据的。”何碧秋灰心道:“你说我输了?”店主道:“你绝对赢。还是昨晚的道理,国家诚心要百姓领会这个民告官的法,必要选几桩活例子,让人亲眼实见入肉入
髓,才有应验。按这个理,必定要把官司判给你。”何碧秋心里踏实了些,店主又道:“你且放宽心,快把城里该逛的地方,细逛了罢。”
何碧秋稍歇出城,走到废城墙下一带水塘边来。七八年前见过的杂树林修整过了,补栽了各种眼生眼熟的树,高的矮的,团的蓬的,猜想春夏耀眼红绿。有一种树没落叶子,叶色也不是绿色,是冷下来的猪血一般的紫。走出老远回头,又疑是一树月季。那树丛里掖许多石雕的禽兽形状不同,都是见过的:张牙舞爪的狮子,翘甩鼻头的大象,狂跑的驼鸟,眯觉的狗熊。有两样不能放一起的兽放一起了:一匹恶虎将一匹马扑倒在地,嘴啃进好深一块肉,叫人不敢多看。看水边造了好些亭子和石桥,亭子一层两层三层四层不等,砌在路口和桥边。石桥有拱着的,有曲着的,担在水上。都没多少希罕处。见塘里的水已不如七八年前清净了。
忽听有人声闹动。转过弯去,见坡岸凹了进去,约有半块麦场大小地盘,铺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地上站了一些穿红着绿的人。春阳斜射下来,被凹地聚起了热,近前暖融融的。这些人就站在石块上脱衣服,男女夹杂,不见有个躲的避的。那男的把上下都扒光了,单剩裆间一张薄皮。女的有只穿遮胸连裆服的,也有戴着护奶罩子和遮羞短衩的。上述脱好了的,原地跑两圈,把脚捌一捌,吸口气,“扑通”跳进冷水里去,看水面上散布着多少颗湿头。远眺对面的亭栏上,有男有女一个接一个爬在上面,返身朝水里跳。只觉得那塘水的冰凉,激到自己身上了,身上也就进出了鸡皮疙瘩。
看到这里,不由得身子往后退退,站到坡上的树林里。树林里也站了些人。这拨人跟凹地上的那拨并不相干,一并穿得整齐,有的毛衣厚袄,有的棉布冬衣,有的鸭毛鹅毛夹克,把手插在裤袋或袖口里,只管睁眼朝下看,见岸边水里动荡的几个女的,正在二八二九好年岁。这几个女子脱剩贴身的,要么是红,要么是黄,要么是绿,要么是紫。水中有几个尽了兴,爬上岸来,却不急着穿衣服,站着让水自己滴落。风由一个突坡处荡过来,将皮肉上吹出寒噤,人便用干毛巾略揩揩,来捡衣服。何碧秋身边这拨看客此时盯定一个穿红色衣的小女子身上。那女子不去寻隐蔽处,就站空地上在大众目光里脱换。见她将刚揩身子的干毛巾往腰间一围,借它的遮挡,躬腰把下身湿衣脱了,顺势套上长裤,嘴里还跟面前几个赤膊男子不停搭碴。再看她把一件罩衫由头颈套好,探手解脱上身的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