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门;一个是河边渡口开鸡毛小店的年轻寡妇,不但随身带着八亩好地,扒倒小店还有几间的砖瓦木料,可就是名声不大好听。他过了秤又过尺,加减乘除,还是招财进宝,娶了那个作风不正的小寡妇。小寡妇进门以后,他施展水磨功夫,有文有武,有软有硬,斩断了小寡妇跟那些旧肾清人的藕断丝连,改邪归正。这一来,他人财两得,如鱼得水,小日子过得火盆似的,在鱼菱村的穷哥们中也算出人头地。
当年那个土改工作队队长吴钩,解放以后进了京,当上市委农村工作部的政策研究室主任,下到鱼菱村试点办社,跟花轱辘磨破了嘴皮子,劝他出马带头;花轱辘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哼哼唧唧,虚晃一招,就跟吴钩转影壁。强扭的瓜不甜,吴钩也不想赶着鸭子下河;他仍旧一心直奔三十亩地一头牛,妻儿团圆热炕头。谁想,吴钩被打成小脚女人,他见势不妙,赶快入社。又过了两年,吴钩忽然被划了右,他跟西院的邵正大搭伴,左手提着一只肥母鸡,右胳臂挎一柳篮子鸡蛋,到北京看望吴钩。他们一进门,就被整风反右办公室扣留,要把他们带到会场上,面对面把吴钩数落一顿。邵正大是个牛脖子脾气,大吼一声撞开门就走;他吓得腿软,乖乖上阵,跟吴钩撕破了面皮。
回到运河滩,邵正大早在鱼菱村口等候多时,两人一言不合动了手,邵正大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三天下不来炕。几辈子的邻居,一个长工棚子里滚大的弟兄,翻脸成仇了。
吴钩被发配到运河滩的一个农场劳改,又是八九年过去,天下大乱,从北京下来一伙造反小将,大造农场的反。吴钩被关在牛棚里打得死去活来,邵正大带着儿子邵火把,夜入牛棚,抢救九死一生的吴钩,躲进青纱帐。造反小将追到鱼菱村搜捕,花轱辘的儿子杨吉利,正想大出风头,就加入北京战友的行列,把邵家砸了个稀巴烂。几天之后,造反小将得胜回京,邵家父子也从青纱帐回村,杨吉利已经拉起一哨人马,就给邵家父子挂上黑牌,戴上尖帽子,敲锣打鼓游街,给他爹出了气。
杨家走十年红运,邵家走十年背字儿。本村有个俊俏姑娘叫于芝秀,偷偷跟邵火把相好已经五六年,只因邵家是个黑牌户,爹娘犯嘀咕,两人订而不定。杨吉利也看中了于芝秀生得俊俏,就托人到于家说媒。干芝秀的爹娘只看杨家眼前兴旺,就答应了这门亲事。胳臂拗不过大腿,于芝秀只得嫁到杨家去;木已成舟,邵火把也只得打掉了牙咽到肚子里。于是,两家的怨恨,父传子了。
天有阴晴,月有圆缺,被打下去二十多年的吴钩,伴着天晴月圆,当上农民报社的社长,又是个大人物了。
花轱辘头儿慌了神儿,邵家父子跟吴钩是生死换命之交,必定倚仗吴钩的势力,跟他清算陈年老帐,如何是好?他关门闭户,憋在屋里转磨,砖馒的地面,被他转出了迤逦歪斜的脚印;这一天,左思右想,忽然心头一亮,一拍大腿,情不自禁喊出来:“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我到吴钩门前请罪去!”他背起梢马子,鼓鼓囊囊装满了黄瓜、茄子、扁豆、青椒,又左手提一只肥母鸡,右胳臂挎一柳篮子鸡蛋,到北京找吴钩去也。
花轱辘老头是个沁头汉子,五尺五的大高个儿,却又水蛇腰。走路不抬头,眼盯着脚尖,轻提脚根,飘动脚步,好像生怕一脚下去,踩死一只蚂蚁,又好像沿路寻找遗落的散碎银子,说起来,都不是;他这个人喜欢一边走路一边盘算,又不愿被人看破形迹,才耷拉着脑袋,蹑手蹑脚而行。
走上京津公路,迎面一辆草绿色的北京吉普车疾驰而来;他心事重重,耳朵失灵,吉普车在他面前紧急刹住,吓得他慌张急忙躲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车上跳下一个老干部,无巧不成书,正是吴钩突如其来。
吴钩已经六十多岁,瘦骨嶙峋,花白了头,夕照青山了,但是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