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九
桑榆从春月酒楼口到万宅,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已大黑。他也不想吃饭,便踱出万宅门口,到西海子公园去找蒲柳春,月下散步,谈天说地。
水边窝棚里,并没有蒲柳春的影子,想必是逗留在复兴庄郁寒窗家中。于是,他又安步当车,到复兴庄去,也许半路上巧遇蒲柳春从郁家归来,那就重返西海子公园。
路过春月酒楼,只见西风带着七分醉意,剔着牙,打着饱嗝儿,向门外的四轮高篷马车嘻笑道:“庆仕兄,挑帘红是可爱的,蹦蹦戏是刺耳的,还是你一人独享吧!”桑榆头脑“嗡”地一声,只见马车向天乐茶园疾驰而去。
万寿宫大街东口,穿城而过的通惠河畔,天乐茶园是一座直筒子的高栅大屋,摆放着一百张八仙桌子。每张桌子四条长凳,一条长凳上坐两位看客,这是散座。前排另有一溜桌子,挂着红布桌问,四面四把座椅,便是雅座。想在雅座听戏的人,就得包个整桌,不卖散票。看客可以要一壶茶,什锦糕点,也可以叫一壶酒,几样小菜,一边吃喝,一边听戏。卖吃食的小贩,叫卖着穿梭;洒香水的热毛巾把儿,四面八方飞来飞去。戏园子里烟雾弥漫,乱乱哄哄。
桑榆来到天乐茶园,一百张八仙桌子已经客满,帽儿戏也已经收场,压轴子的正戏开锣了。
“加个雅座!”桑榆大模大样,架子十足,抛给看门找座的茶房一张钞票。
茶房乖乖地答应一声,请桑榆稍候,他一溜小跑进园子安排座位。
头排正中两张雅座,一张桌子坐的是王庆仕和他的两个跟班。
王庆仕西装革履,洋场恶少的打扮;满脸横向,戴一副墨镜,鼻尖下留一抹仁丹小胡子,口衔一支象牙烟嘴儿,抽的是海盗牌香烟。他的面前,摆放着满桌的银元、汽水、瓜果。戴满了金戒指的双手,有板有眼地拍击桌面。两个跟班,都是凶眉恶眼,剃着青皮光头;敞开双排密扣的拷纱小褂儿,露出一支手枪和两把匕首,下身穿黑绸灯笼裤和抓地虎快鞋,一只脚蹬在座椅上看戏。
另一张桌子,只有单身一人。此人也戴一副墨镜,半掩住真面目;虎背熊腰,穿一身仿绸裤褂儿,看不出哪一行发财。他的面前,摆放着满桌煎、炒、烹、炸、荤、素、冷、热的佳肴,正啃着鸡腿,大碗喝酒。
“爷台,有一位看官晚到了一步,想借您一块宝地……”茶房满脸谄笑,向此人点头哈腰,又压低声音,“他正是您向我打听的桑先生。”
此人点了一下头,又递了个眼色。
于是,茶房把桑榆引进戏园子,坐在此人一侧。此人只是埋头大吃大嚼,并没有抬一抬眼皮。
台口,鬼推磨把场。他身穿油渍渍的长袍马褂,戴一顶红珠子帽盔儿,活像马戏班里爬竿的猴子。趁锣鼓声低慢下来,他站起身,抡圆了作个罗圈大拇,当胸抱拳站定。
“各位看官,这出戏演到此处,马寡妇就要闺房思春了!”他摇头晃脑,油腔滑调,“灯盏要亮得添油,坤角儿上劲靠捧场。我替挑帘红向各位看官讨个彩,给这出戏锦上添花。”
王庆佳捏起两块银元,当啷扔在舞台上。
“雅座正中一桌王科长,赏大洋二元!”鬼推磨向出将入相的上场门喊道。
“慢!”大吃大嚼的这位看官,满手油污从衣兜里抓出一把银元,天女散花洒向舞台。
“雅坐正中二桌……”鬼推磨长揖到地,“爷台,小人该如何称呼您老人家?”
“桑大老爷赏大洋五元!”这位看官高声喊叫。
桑榆大吃一惊,忙拦道:“朋友,你我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很不敢当。”
这位看客嗬嗬憨笑,低低地说:“桑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晚上小子得见桑先生,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