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五
葬埋了女马戏子,杀光了败家子一家八口,张老砧子带着三儿当了土匪。前几年他将三儿窝藏在一个尼姑庵里,老少两个尼姑都是他的耳目,也是他的姘头。等到三儿长得半大不小,奶包子像两颗香白杏,他就叫三儿看管肉票房子。三儿腰上挂着一串钥匙,名正言顺是个少当家的。
三儿能骑光背儿马,流星赶月镫里藏花,双手两只王八盒子,上打飞禽下打走兽,可就是不愿跟她爹出外绑票作案。佛堂里长大,菩萨心肠儿,到日子不赎的肉票削鼻子剜眼割耳朵,她下不了手,撕了票大解八块,她更不敢动刀子。后来那老少两个尼姑被县里的捕快看出草灰蛇迹,抛下青灯黄卷,还了俗入了伙,她就把肉票房子的钥匙交给了这两个心狠手辣的正宗的佛门弟子,落得个眼不见心净。土匪的女儿腰缠万贯,也端不得千金小姐的架子,她乔妆改扮七十二变,骑一头大青骡子挂一串响铃,假充贪看草台班子野台子戏的公子哥儿,替她爹打家劫舍四面八方踩道。
入伏以后,挂锄时节的一天,她半夜三更踩道回来,大青骡子不紧不慢沿着河边走;天上的月亮头顶上的灯,花香水气凉丝丝的风,她骑着大青骡子吃甜瓜,耳边回响着野台子戏的锣鼓声。河北梆子《铁弓缘》,一波三折戏中有戏,一唱三叹情中有情。陈秀英女扮男装千里寻夫,冒名顶替行路招亲,悲欢离合大团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出戏的故事余味无穷,三儿浑身燥热心神不宁,摘下头上的麦秆草帽,抹了一把和尚头上的汗珠子;脱下上身的肥大茧绸衫儿,两只xx子绷开了紧箍胸脯的兜肚,奶窝里一汪汗水一堆痱子。戏台上的陈秀英活像戏台下的三儿,戏台下的三儿天天踩道早走过了千里路,却到何处把夫寻?想着想着一阵阵心酸,只怨那个当爹的是个狠心贼,黑道生意红了眼,看不见十八岁的女儿已是熟透的果子离秧的瓜,早该安排媒人百里挑一,给女儿选中一个文武全才的如意郎君好汉子,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嫁到婆家。戏台上的陈秀英已经遂心如愿,戏台下的三儿还要走到哪天才是一站?两串泪珠儿滚出了双眼,挂在了脸边淌下了嘴角,三儿只觉得心灰意冷身子软。
忽然一阵阴风扑面,大青骡子连打几个响鼻儿,三儿肉皮子发紧,擦干了眼泪四下张望,原来走到豆棚村外,沙滩上的柳棵子地。
她看见,月影星光夜色朦胧中,一男一女像两只寒鸭儿,从半空飘落到柳棵子地外,男的背着女的又像青燕子叼了个红点颏儿,低头哈腰钻进柳棵子地里。
难道那男的是败家子的鬼影,女的是亲娘的魂灵儿?三儿从大青骡子背上跳下来,把缰绳搭在大青骡子脖子上,大青骡子立正不动,只是摇摆尾巴赶蚊子。大青骡子忠心保主,令行禁止,三儿十分放心,便壮起胆子踮起脚尖,向柳棵子丛中走去。
柳棵子的浓黑阴影中,看不见那个女子的脸儿,只听见她吸溜着鼻子低声啜泣。
“哭,哭!”男人粗声火气,好像败家子变了嗓儿,“我只想听你嘎崩响脆一句话,不想喝你的洗脚水。”
“我是……老鼠钻风箱……受你们两头的气呀!”女人哭得悲凉哀伤,像怨鬼在青草黄土中幽咽。
男的却铁石心肠,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哼道:“都怪你一心二用,脚踩两只船,棉花搓的脊梁没有主心骨儿。”
“我爹凶神恶煞,我娘也变了卦,我不点头也不敢摇头呀!”
“还不是看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垅,谷家却有二十亩地五间房,你就扑噜翅膀想飞到高枝上。”
“龙蛋子,你……这是逼我当屈死鬼呀!”
一听龙蛋子三个字,三儿的心怦怦乱跳,头嗡耳鸣起来。
“那就死给我看!”
“你把我……掐死吧!”
“我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