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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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以及“姐”的支持者们,不再用掌声为她伴唱了。一方面,“姐”们只顾惊讶地听着了,已忘记了鼓掌。另一方面,他们完全不清楚后边的曲子,捕捉不定那曲子特殊的节奏感了,没法儿继续用掌声为她伴唱了。
待她一气唱罢,掌声重新响起,鼓掌的可就不仅是“姐”们了。所有的男女都鼓起了掌。而且那掌声一旦重新响起,似乎就有点儿要经久不息的意思了。
“好!”
“来劲儿!”
“还听!还听!”
乐队中的一个秃头小伙子跃上台,将“姐”献给他们的那一束花献给了她,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搂抱住她就在她脸上亲出了声响……
他放开她后,拦在台阶口不许她下台,并且大声替她义务报幕:“感谢诸位鼓励,再露一手!下面接着唱的是……”
他吊胃口卖关子地停顿不说了……
人们纷纷着急地跺脚……
“下面接着唱的是《纪念白求恩》……”
他识趣地刚一蹦下台,她的歌声随即响起:“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五十多岁了……”
从头至尾唱罢,人们仍不依不饶,一再要求她唱《愚公移山》。而“老三篇”的这一篇,到她和她的亲姐姐以及两名红卫兵战友开始她们的“长征”那一天,作曲家劫夫还没来得及通篇谱完曲。在“文革”中业已流行的,仅是此篇的几段罢了。但“文革”时期的某些红卫兵,具有一种简直称得上杰出的“革命才能”,那就是可以即兴地移植和编辑业已流行的一切“革命歌曲”的旋律,将一切文字当成歌词而大唱特唱——包括“两报一刊”所发表的洋洋万言的大块批判文章和社论。红卫兵肖冬梅便具有那样的才能。她起初一愣,随即镇定自如了。
她谦虚地说:“还没有人将《愚公移山》一篇从头至尾谱完曲。所以我恐怕唱不下来。不过我可以试一试。唱不下来时只求大家别笑话我……”
言罢又唱:“一座叫做太行山,一座叫做王屋山……”
除了她在台上唱着,再无任何人口中发声。人们听歌星唱流行歌曲早觉不新鲜了。而且经常到那个酒吧“刷夜”的男女,基本上都能唱得挺中听。但是从头至尾地唱文章,在他们听来简直堪称一绝啊!他们对于台上的肖冬梅都不同程度地有那么点儿着迷了。这小妮跟谁学的那一手呢?她唱得特别的庄重。她的庄重是基于本能的崇敬。然而人们,包括“姐”以及那些二十多岁的摇滚歌手,却以为她分明的是在以一种“黑色幽默”的风格在唱着。而且她说了,《愚公移山》没人谱完过呀!她是即兴地在台上边谱边唱呀!“黑色幽默”那是多么高境界的演唱风格啊!小小的年龄,她怎么竟能将“黑色幽默”这一种高境界的演唱风格把握得炉火纯青呢?……
人们不但开始对她着迷,也开始欣赏她了。
她由气氛,由人们的表情感受到了这一点。她的虚荣心获得到空前的满足。是的,在那一个夜晚,在那一个时刻,在那一个酒吧里,这初一女红卫兵的虚荣心高xdx潮到了顶点。而虚荣心是这样一种心理现象,倘不被关注或反过来遭到嘲笑,它带给人的是自卑和痛苦;倘有人鼓掌有人喝彩有人欣赏有人为之着迷,则那虚荣便会膨胀为极端的自信和亢奋。它以一种不真实又似乎挺真实的状态,使人那会儿变得意气充沛神采飞扬。甚至可以使人那会儿变得漂亮起来……
本就清秀俏丽的她,在膨胀的虚荣心和酒精的混合作用下,字正腔圆地将《愚公移山》从头至尾有板有眼有韵有律地唱完了,其间仅仅换了几口气。
她在比前两番更持久的掌声和集体的喝彩声中连连鞠躬致谢……
“姐”急步匆匆地到台上来了。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