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七天
是陌生人。还有乔治,我第一次碰到乔治时,我对自己说,‘邝,你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你知道什么?乔治是我上辈子的情人!”
“真的?一半吗?”
“不,是曾。”
曾?我完全糊涂了。
她用中文回答道:“你知道的——那个带给我油罐的人。”
“噢,我想起来了。”
“等等,大妈,我在和利比—阿说我的丈夫。”邝的目光越过我,“你知道他的——不,不是在此生,是上辈子,当你在峨嵋山时,我给了你鸭蛋,你给了我盐。”
当我用叉子挑进面片时,邝独自兴奋地谈着什么,在她自造的往事回忆中远离了忧伤。
在曾变为乔治之前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对,是在我死去的前一天。
曾给我带来了一小袋大麦,还有一些坏消息,当我把那些洗好的衣服交给他时,他没有再给我要洗的东西,我站在蒸汽锅旁边,煮着衣服。
“衣服干净与否都无所谓了,”他告诉我,眼睛却看着远处的山峦。噢,我想起来了,他说我们的求婚已经结束了,但他接着宣布一道,“天王已经死了。”
这消息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这怎么可能呢?天王是不会死的,他是不朽的啊!”
“已经不再是了。”曾说。
“谁杀了他?”
“听人们说他是自杀的。”
这说法听上去比天王的死讯更让人震惊,因为天王是不允许自杀的,可他自己却自杀了?难道他不再作耶稣的弟弟了吗?一个客家人怎么能如此愚弄自己的人民呢?我看着曾,那张阴郁的面孔,他似乎也和我有同样的困惑,因为他也是客家人。
我一边把那些沉重的湿衣服从水中捞出,一边想着这些事,“战争至少是结束了,”我说,“河上又可以行船了。”
这时曾又告诉了我第三个消息,它比前两个消息更坏。“河道已经开了,可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血。”当这句“不是水而是血”传进我耳朵时,我已经不知所措了。我必须全神贯注地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像从稻穗上获取每一颗稻粒。他是那么地吝啬词语,我只能一点一点地获得。
十年前,天王把血腥之潮从山区推向了沿海,那真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现在这血腥之潮回流了。清兵们将天王的信徒悉数残杀,他们向内陆一路追杀,烧屋掘坟,直闹得天翻地覆。
“都死了,”曾对我说,“连孩子也不能幸免。”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无数哭泣中的孩子,“他们什么时候会打到广西?”我嗫嚅地问,“下个月?”
“不,送信人到我们村只比清兵屠杀快了几步。”
“啊!两个星期?一个星期?到底多久?”
“明天清兵就将攻克金田,”他说,“再过一天就是——长鸣。”
所有的感觉瞬时在我的体内凝固。我倚在磨盘上,脑子里满是清兵沿途掠杀的影像,就在我想到刀落血喷的惨状时,曾突然向我求婚了,事实上他并没有用“求婚”这样的词,他只是粗声粗气地说,“嘿,今晚我要上山在洞里躲起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对你来说,这话听上去太粗俗,一点情调也没有,但如果有人主动来拯救你的生命,它和在教堂中身穿一袭白纱发出的婚誓不是一样美好吗?随便换一个情形,我是一定会答应他的:“好的,我们走吧。”但当时我心里丝毫没有婚姻的位置,我在为班纳、老鲁、一半——甚至所有的耶稣教徒们担心,他们的面孔一一在我眼前浮现:牧师、阿门夫人、老鼠小姐、太迟了医生,这种感觉是如此猛烈,我弄不懂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在意?我们没有什么共同之处——语言、理想、对世界的认识,但我还是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