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谁知道他在给谁治病哪？反正不是给我。过了两三个钟头，郎中总算进了缪家大门。你猜他看见什么来着？缪太太正趴在她丈夫身上哭呢，他躺在地上身子已经冷了，死了。你想想看，他是以为老婆死了，给吓死的。她没死，他倒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告诉你叔叔，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们该修修电话了。打仗那会儿，电话不灵了。那会儿你叔叔在厂里，我正想给他打电话呢，可就是不通。这会儿你叔叔说，谁要电话呀？我的身体不大好，他是晓得的。我要是倒地上，不知会怎么样？雯雯，不要为我担心，但你要是来这儿，千万跟你叔叔讲，阿姨说得是，该修修电话了。你要问他，哪个要紧，是电话，还是老婆？我说了，身体最要紧。你快来。要是发冷，就吃点热东西，要是发热，就吃点冷东西。什么时候来写信告诉我。现在我得打住，参加缪先生的葬礼去了。问大家好。quot;

    当我带着淡若终于到达崇明岛的时候，已经过了1946年的新年了。

    我已经跟你说过，小时候我的婶婶们是怎么对待我的。所以我一直以为她们不怎么关心我，她们把我看作是讨厌鬼，一个白吃饭的。我一直以为我对她们也是没有强烈的感情的。我干吗要去？

    所以你想想看，当我们的平底船靠近那个岛屿时，我惊讶地发现眼泪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对自己说，这只不过是冷风吹的。但是我一见到她们——叔叔、老阿婶、新阿婶——在码头上向我招手，又是喊又是叫的，quot;她在那儿！quot;我才知道不是风吹的。

    他们看上去都老了，尤其是老阿婶。她已经失去了早年的那种精明干练。连她那双本来乌黑的眼睛也失去了早年的神采。新阿婶头上生出了好些白发，每笑一下脸上就露出深深的皱纹，就像蜘蛛网似的。叔叔好像是在梦游似的，每走一步人家就要提醒他，quot;当心！走这儿！quot;

    实际上，我一见到叔叔走路的样子就觉得他和我父亲实在太像了。他们的神志同样恍惚，性格同样懦弱。他们的眼神迟钝，在听取别人的意见时，自己拿不定主意。这使我想到他们俩在这方面总是那么相似。那么多年来，他们只是装出当家的样子，当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就大声吼叫，当他们自己害怕的时候就恐吓别人。

    老阿婶在我的脸上摸了又摸，跟我说，quot;哎！哎！瞧你，又白又瘦！这孩子，不会就是你的儿子吧，已经这么大了？quot;

    淡若上前一步，把我买的礼物，几克很珍贵的人参送给老阿婶。quot;给您的。quot;淡若说。他皱了皱眉头，然后想起他该说的话：quot;祝您长命百岁。quot;他又皱了皱眉。quot;身体永远健康。quot;他又加了句。他又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过头来问我：quot;说完了吗？quot;我点点头。

    老阿婶和新阿婶拍拍他的头，笑着说，quot;你最近的来信中好像没说起他新年才六岁。怎么可能呢？他聪明得很。瞧瞧他的眼睛，跟小功一个样。quot;

    我不知道是岁月的流逝使她的心肠变软了，还是因为我在生活中吃的苦太多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

    quot;小功和小高在哪儿？quot;我问道，quot;他们肯定有——多大了——十五六岁了吧？quot;

    quot;一个十九，一个二十！quot;新阿婶说。

    quot;已经那么大了！他们在干什么？上名牌大学了吗？quot;

    老阿婶和新阿婶互相看看，好像在考虑怎么回答才好。quot;他们眼下在造船厂干活，就从那条路下去。quot;小婶婶终于说。

    quot;是在修船，quot;老阿妹又加了句，quot;但他们不久就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