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柳
村庄还是那个模样。市里有同学下乡看桑桑,弄得桑桑长吁短叹,她们鼓动桑桑辞职去外面发展。桑桑没想到自己跳过“农门”,仍在门内,在市里无亲无故,要调离五七中学,到头来还得靠嫁人。从前在市里读书的优越感也被磨掉了,她和学校里的赤脚教师几乎没有区别,假如一辈子困在乡里教书,书白读了,前途渺茫了,爱情也不美好了。桑桑又想到乌获君,不知哪年可以考军校,是否考得上,考上了还得读几年,等他读完她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
桑桑和乌获君保持书信联络,对乌获君的前途将信将疑,但从乌获君的来信描述中,又隐约看见自己当了军官太太。可惜时间太过庞大,大到桑桑无法掌握,对于其中的变数无招架之力。桑桑早上在桔园里吊嗓子,练美声,左邻右舍听到觉得既新鲜又滑稽,都认为桑桑没留在城里工作太可惜了,于是热情地发动三姑六婆替桑桑在城里物色对象,桑桑母亲也托了人,条件要求男方必须是城市户口,在益阳市里工作,最好能将桑桑从五七中学调到市里。
陆续收到一些信息反馈,经过仔细权衡,桑桑母亲将目标锁定在法院工作的李阔朗。李阔朗是个小法官,也是农村出身,大学毕业工作四五年了,干净斯文,略有积蓄,惟一的缺点是身高只有一米六五,和乌获君没法比,不过桑桑母亲认为,乌获君一表人才,于桑桑的幸福生活关系不大,生活是具体的、实在的,李阔朗具备过好日子的条件。
李阔朗一眼就看上了桑桑。桑桑内心有乌获君做参照,对李阔朗印象不深,波澜未兴,当李阔朗说马上可以将桑桑调到益阳市赫山小学当教师时,她的心有所动摇,但随即平静下来,并且更为坚定地等待乌获君,他在部队表现十分突出,获了二等功,从后勤部调到宣传室,报考军官学校的可能性更大。即便他不能上军官学校,桑桑照样爱他,像他在兰溪河边写下的那样:FOREVER。
桑桑母亲问桑桑对李法官的看法,桑桑说不出好歹。母亲说李法官的叔叔是教育局的,亲事一定,立刻着手办调动关系。桑桑不吭声,说她的感情不是商品,怎么能用来交易。母亲说这不是交易,将来你是李法官的人,他有责任将你安排好,这是他的义务。桑桑说我在五七中学教得很好,没想过要到市里去。母亲气道,人往高处走才对,你愿意呆在那里,我可不愿意,我要你在城里生活,干净体面,扬眉吐气。桑桑觉得母亲没有错,母亲是为她好,因此又说不上话来。母亲又说,不听老人言终归是要吃亏的,我比你多活几十年,看的比你长远。乌获君那孩子是不错,可惜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错路,妈跟你说,爱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李法官人品好,除了长相比乌获君弱,哪方面都比他强出许多,再说你得想想自己不是个完整的身子。桑桑起初不依,母亲也曾软硬兼施,最后让桑桑妥协的不是母亲的耳光,也不是母亲布满皱纹的哭声,而是母亲的这番话。
桑桑很快和李阔朗结了婚,调了工作,母亲也一起迁到益阳,等着含饴弄孙。两年后乌获君回来找桑桑时,桑桑家的房子因为久不住人,屋阶上都长满了野草——这是后话。
果然如母亲所说,爱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桑桑和李阔朗生活着,并且生活得很好。挺长一段时间里,桑桑的爱留在乌获君那里,她感觉到剥离的疼痛,但不至于难以承受,通常她做点别的什么事,注意力就转移了。生下儿子后,爱从桑桑的记忆里溜走了,她变成一个十分日常的女人,回忆爱情时,就像晾衣服时偶尔看见太阳。桑桑关闭了对乌获君的热情,也熄灭了对生活的幻想,她想生活大概就是如此日复一日。
结婚后,桑桑才给乌获君写了最后一封信,只说她已经离开五七中学,不要再往那里寄信,并请他忘了她,她已经结婚了。
母亲对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