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圣经》言,恶人必因自己的恶跌倒。她期望如此。
谢不周仍在划写。背影异样憔悴。
“美德可能会变成愚蠢,愚蠢很容易变为美德,愚蠢到神圣的程度。”旨邑为他心疼,自言自语以期引起他的注意,希望他能继续谈点什么。
他头也不抬(似乎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然后,他问她明天几点去烧香,得到答复后,起身走了。
他走后,她看见他划的东西,竟是给她的一首诗:
我们都有颠沛流离之苦
头朝上,脚朝下,来回扯
我们都擅长
在冬天生火
在夏天继续生火
孤独的时候剪指甲
你瞧,这里有一朵兰花
长到璀璨时,她就成了罂粟
长到失语时,她就意味着
这个世界的确需要一副毒药
人吃饱了,厌恶蜂房的蜜;人饥饿了,一切苦物都觉得甘甜;随剧痛而来的任何疼痛,都无足轻重。旨邑当时与秦半两擦肩而过只是遗憾,现在无奈放弃他,也不觉得疼,她的痛苦完全在于孩子。谢不周走后,她开始哭。整个晚上眼泪汹涌不断。
谢不周说他舍不得这双孩子,为他这句话,她将对他终生感恩。谢不周完全抛开水荆秋,把孩子看成他的责任,如此荒谬而又顶天立地。她不能和他结婚,不想伤害另一个女人。她凭什么拖累谢不周,凭什么接受他付出一生的慷慨帮助?她想了一整夜,哭了一整夜,只剩对孩子的不舍与愧疚。
早晨,她的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谢不周陪她去烧香。从外面看见那香火缭绕的景象,她忍不住悲伤。那飘散的愿望,那升腾的祈求,那芸芸众生的苦难,是否有神灵掌控?她一见菩萨尊容,立刻热泪盈眶,满腹冤屈,长跪不起。
谢不周退到一旁。最近凶为旨邑的事,头痛频繁,服药不像以前,收效甚微。他每夜起来去客厅吸烟,天刚亮便起床爬山。山顶上八面来风。
从庙里出来,旨邑拉着谢不周的胳膊,举步艰难,仿佛上断头台之前的怯懦与恐惧。她问,她会不会得到宽恕,活着还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抽出那条胳膊围住她,说他第一次在菩萨面前许了愿,有关她的未来。他们在台阶上坐下来。枯叶落上她的头发。他拈到手里,搓得粉碎。
“菩萨会原谅我吗?你相信生死轮回吗?”旨邑眼到之处,皆是伏地膜拜的躯体。真假难辨的和尚在兜售平安符。
“你没有错,也没有恶。”谢不周拍拍她的背。剧烈的头痛使他头昏眼花。
“头痛了?明天一定做检查。”她发现他的克制。
“没事,遗传。我母亲也常犯头痛病。你没事了,我的头就不痛了。”他对自己很潦草。
三颗白色的圆形药丸,是的,白色,不是其他任何颜色;圆的,不是方形,也非椭圆,更不是棱彤。比平时常见的药丸要大,药片上刻着三个英文字母。她读了一遍,不明白它们代表的意义。她不想去弄清楚这些东西,她只是借此分散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医生要她在饭前空腹喝下它们,如流血过多,腹痛难忍以及其他意外情况时,马上来医院。如果正常,三天后来医院服下另三颗药丸,孩子就会掉下来。也就是说,头三颗药丸,是用来杀死胎儿的。
水已备好。玻璃杯盛着大半杯开水。如果跳进去能淹死就好。医生劝她手术终止妊娠。她不能忍受在手术台上,叉开双腿的恐怖,她无法把这血腥的场面与做那事分开。正如她做那事的时候,总会想起手术。任何时候她都会想到要避孕(可卑鄙的水荆秋却怀疑她有意要受孕,怀疑她向他勒索,怀疑她用毁灭一生的代价来加害于他)。她临时改变人流方式,选择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