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惑了
低声说。
不,你很聪明,是我轻敌,大意,所谓骄兵必败,就是我这样的结局。
河界上的空隙又缩短几分。
和你在一起真充实,能学到很多东西。她眼里亮光闪闪。
于是,影子和影子,轻轻地触碰到一块,在河界上空连接起来。
外面的风和雨,仍是混乱一片。
球球。他捏起她的手,玩弄她的手指头,并且叫了一句。风贴着河面扫过。
嗯。她答。作为对风的响应,水轻微地涌动。
你可以把指甲留长一点。他沉吟一会,竟说出一句令他自己莫名其妙的话。
不行啊,容易带细菌,再说,做白粒丸时,指甲里填满面粉,不方便,也不卫生。这些话都是老板娘说过的,她正好用上了。
噢,我忘记你的工作了。他意识到总捏着一只手,有点单调,便伸出自己的手掌,和她的手掌比,看谁的手指头长。她便看清了他那双手,大约是因为水,或者其它东西的浸泡,肤色比她的手还要白。她的鼻子隐约闻到酒糟的味道,并从酒糟里分辨出好几种气味来,比如杨梅、大米、小麦、高梁……他的手简直是一片农作场,或者是一个粮仓,一派五谷丰登的好景象。他的手型并不算好看,也不像傅寒的手指那样修长,圆润,完美。但是,那双完美的手,离开了她的掌心,手的温度,也在记忆中渐渐降温。傅寒只是一个名词,他的手只是一件器具,只是片刻间,从她的心底一晃,便模糊了。她很想将眼前这只手放到鼻子底下,使劲地嗅,让气味更浓,更芳香,更真实,更迷人。
外面的风和雨,仍是一片混乱。
外面的风和雨,整夜一片混乱。
这一夜,好像是一幕关于手的展览与欣赏。他和她的手始终没有分开,只是变着姿势,换着角度,背光、逆光、侧影,忽近忽远,忽上忽下,时而整个手掌相贴,时而只是指尖相触,时而手指相交,时而手背相抵,不断地摩挲,滑动,手指在掌心划写。两个人沉默。手和手说了很多话,高兴的,不高兴的,明白的,不明白的,手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参与了这场展览,参与了这场谈话。她心里清楚,厉红旗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傅寒的关系,但是,他了解到什么程度,她不得而知。
除了算命的老奶奶,没有第二个人这么不知疲倦地摸过她的手。但是,手和手的谈话似乎并不成功,它们遇到了障碍,或者是过不去的坎。她首先累了,困了,而风和雨还在继续。你在我床上睡吧,现在很夜,雨又一时停不了。他已经松开她的手,替她打开被子。我翻翻书,天就会亮了。见她不动,他补充一句。你总不能坐一夜吧?咱们各占一边,好歹也可以睡上一觉。她说罢,便和衣上床睡下。他还是翻了一遍书,见她睡熟了,就在她的另一侧悄悄躺下,关了灯,只听得外面的风和雨,仍是混乱一片。
那夜以后,手和手又交流了几次。每次交流的时间都很长。手和手已经熟识了,它们熟悉了对方每一条指纹的走向,浓淡,轻重,长短,粗细,美丑;熟悉了每一条指纹的思想,顾虑,期盼,欣喜。后来,厉红旗终于忍不住了。
你和他,还保持联系吗?在自己的木阁楼里,他问道。本来用“关系”这个词,才比较符合他真实的想法,但他不高兴用,所以就用了“联系”,这么一个普通的,没有太多感情色彩的词。好像用“联系”这个词,就不会触碰到球球和傅寒的感情。她的心蓦地一跳,只是摇了摇头。她被最近的事情搅乱了,傅寒这个人,像一个梦境,被她遗忘,并变得模糊的梦,越来越不真实,他像老奶奶嘴里的一个词,远去了。是没有割断联系,还是没有保持联系?厉红旗一定要她说话。
他走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哪里还有什么联系?球球并不说傅寒走后的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