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还是那些人,有滋有味的拥挤,在车与车的空隙里蛇行。开车的骂走路的,走路的骂开车的,骑自行车的大摇大摆,既没人眼红,也没人谩骂,倒生出些许寂寞,所以闷头踏车,一声不吭。邮政报刊亭浑身发绿,屋顶更似绿色大盖帽,大大小小的报纸期刊陈列有序,从不混乱。摊主那张黝黑的脸,已经从苦难中升华出某种乐观,殷勤的笑容没有一丝职业味道。《东方新报》总在最显眼处,通常十点以前,就宣告售磬。摊主说“卖完啦”,带几分炫耀,证明自己生意兴隆。买主带着懊丧,十分无奈的挑份本地的晚报,好比上饭馆点菜,想吃的菜没货,只得随便点一个凑合了。
朱妙站在自家阳台,看物欲横流,繁华闹市,也觉一览众山小,心态与平时挤在人群中大不一样。平日里那些事都落到脚下去了,看起来较为清楚。比如方东树,他或者开车经过,从这个会场转到另一个会场,也许朝三米六公寓瞄了一眼,也许压根儿没有闲心,正在捣腾一肚子的苦水。他开车从来不急,从不辱骂霸道的行人和抢行的车,又正值夹缝求生的时间,更是没有脾气。朱妙对方东树从抱希望到抱侥幸,再从抱侥幸到抱失落,现在满心满怀都是对生命的怨。从前还能确保情人位置,如今连个情人的位置都赶不上了,这种大幅度的下滑,对朱妙是一种极限挑战。当方东树的情人,原本已与她当初的不再找中年男人,尤其是已婚中年男人的宏愿相悖,说服自己再搞一次地下情,不料已是座无虚席,且周遭荷枪实弹,戒备森严,冒着生命危险也抢不到有利地形。若是正常人,还有道理可讲,偏偏是个精神病的后代,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精神失常在大街上裸奔的女人,在她虎口夺食,小命难保不说,若毁方东树一生,就很难逃良心谴责。当然方东树他自毁人生,别人也爱莫能助。
人不过是一棵稗子,男人和女人都是稗类。
江边最后见面的那晚,方东树终究没来三米六公寓。他的欲望奇迹般的消失了,朱妙紧贴着他,也不能感到他的身体有丝毫的动静。她忽觉他骨瘦如柴,稍用力就能听到噼里啪啦折断的声音。当时她的欲望也没了,灌满了同情,怜惜,悲壮的情绪,她奇怪他还能把身体支起来。她对方东树说,你就当我是兄弟,为兄弟我两肋插刀。乍一听,似乎她在一瞬间便将伟大的爱情升华成了阶级情谊,由红颜知己变成了歃血为盟的拜把子兄弟。方东树默默无语,两眼发潮,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已是情不自禁了。让市国土局局长情到真处轻弹泪,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极大的满足了朱妙的情感。她想过,即便将来和日渐枯瘦的方东树厮守,未必不厌倦,未必从一而终。趁早给自己立一个响亮的牌坊,远比鸡飞蛋打,分道扬镳的狼狈结果理想。
朱妙从来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她迅速的清理了一条情感通道,进退两可,四通八达,如古树的无数枝丫,每一支都与根相连。或许与方东树成兄弟,比作她的女人强。如此这般后,朱妙这棵向日葵大幅度的偏向程小奇生长。程小奇十分欢喜,他早就习惯了朱妙得时冷时热,认为情绪受经期或者工作影响,是正常现象。他盘算着回国的日期,不厌其烦的安排吃喝玩乐。性幻想的刺激远远抛开了现实,男女见面,大抵都奔实现这幻想而来。
朱妙倒不是十分看重见面。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点什么。
应该说,朱妙是很有预见的,在感情方面尤其是。当她再次接到许知元的邀请时,她已经确信和许知元玩完太极,到了山水相逢的时刻了。只是没有想到场面会那样出人意料,一个女人,一生中恐怕也难以经历那样一次骇人的浪漫。
话说朱妙接到许知元的电话,欣喜之情暂不言表,这颗正向着程小奇生长的向日葵猛地拧转了方向,也不怕伤了脖子,把朝气蓬勃的脸对着许知元。毫无疑问,这张脸还很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