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咳!坐飞机,乘火车,师里派车在车站接到我,我到师里坐了一会,就来了。”
我与妈妈相对而视,沉默无语。
妈妈比我临下九连回家休假见她时,明显消瘦了。她脸上失去了往常那乐悠悠的神采,眼圈周围有些发乌。
“你……怎么不给妈写信?”
“回国后事情太多。”
“你……你知道妈这些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呀!”妈妈眼泪汪汪,“妈是从报纸上……看到你们九连……妈才知道你没……”
我无言对答。
“那天晚上,妈要了三个多小时的电话,才……才好不容易要到‘雷神爷’。谁知,竟挨了他一顿……臭骂,打那,妈就夜夜做恶梦,一会梦见‘雷神爷’用手枪指着你,让你去……去炸碉堡,一会又梦见你满脸是血,呼唤着妈妈……”妈妈抹着泪,“妈知道在那种时候打电话也不应该,可‘雷神爷’他……他也太不讲情面了!妈是快往六十岁上数的人了,生来也不是怕死鬼!可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呀,要死,妈宁愿替你去死!”妈妈伤心地抽泣起来。
我该说啥呀?我没有资格责怪亲爱的妈妈!
妈妈的老家在皖北。早年间外祖父一家一贫如洗,妈妈八岁上就卖给了地主当丫头。一九三八年,国民党政府为躲过日寇南逃,炸开了花园口黄河大堤,造成了豫东、皖北骇人听闻的黄泛。咆哮的洪水使外祖父一家全部丧生。妈妈当时十六岁,她是抱着地主家一只洗衣的木盆,才大难未死!当年秋,她只身流浪到沂蒙山投身革命,后来当过团卫生队的卫生员、护土长、“地下医院”的指导员,师卫生科长……再后来她随大军打济南,战淮海,长驱南下……妈妈参加过上百次战斗,满满一手帕勋章闪耀着她光挥的历程。她那九死一生的传奇经历,能写一部比砖头还厚的书啊!……
而我,只不过刚刚参加了一次战斗!
我感到心中燥热难挨,便摘下了军帽。
“天!这……这是怎的?”妈妈发现了我额角上的伤疤,“是……是枪伤?”
“不是。是被手榴弹片儿划了一下。”
“天呀!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妈妈的声音在打抖,“疼,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
望着不时拭泪的妈妈,我心中象打翻了个五味瓶。妈妈是那样宠我,疼我,爱我,到眼下还把我当成小伢儿一般!我也曾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无比自豪、幸福、温暖!可眼下,妈妈的一举一动,竟使我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连戴在妈妈手腕上那块“欧米格”坤表,和那熠熠生辉的表链,过去我觉得那样受看,眼下却觉得有些刺眼了。
“蒙生呀,咱不穿军装往回调啦,省得央这个,求那个!”妈妈擦干泪说,“血,你也为祖国流了,问心,咱也无愧了!边境线上看来还安稳不了,干脆就脱了军装转业吧!”
我摇了摇头。
妈妈吃惊地望着我:“怎么?你……”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妈妈。
此时,我只是觉得:母爱是神圣的,也是自私的!